第九日:扎西牧场—梅里水
关于说拉垭口的事情放在最后一天来回顾。这是非常奇特的山,一半铺满青草,远看如翠,一半因风吹日晒,剥蚀得非常厉害,破碎的山体呈赤红色。近山则有矮壮的杜鹃花枝,盘杂交错如鹿角。说拉山口海拔达4800 米,但并不比多克拉更难翻,只在最后一段路山崖陡立,且碎石滑滚,行走吃力。
翻说拉前,三哥特意叮嘱我们莫要高声喊叫,说这座山口只要大声喊叫,必定冷雨滂沱。圣地志上说,这里也有许多忿怒诸佛尊身像;“说拉山左右都是岩刹、水煞儿兄弟和草地凶煞、龙煞等,人们途经此地连嘛呢调也不唱诵。”
过垭口,坡底岩石堆中看到绒蒿,花瓣浅蓝、花蕊金黄、蕊茎深蓝,令人着魔的配色!接下来,成片杜鹃花,花丛下有各色野花:红景天、独一味、岩白菜……梅里水河畔,报春花盛放,吊铃般的花朵在风中摇摆,整片草地上都是这星星点点的花浪。
在到达扎西牧场前,有一片林子生长着高大的冷杉、柏树与松树。牧场上野花遍地,牛铃声不绝于耳,望得见河谷尽头、远方澜沧江对岸层层叠叠的山峦——这是两条大江的分水岭,众世界的过场。
从扎西牧场到梅里水,是漫长的下山路,有二十座桥。
我看到一对白顶溪鸲和更多叫不出名字的鸟类。
从针叶林走到阔叶林,到灌木丛,到澜沧江边赤裸的山路,这最后一段下坡路,穿过了梅里雪山的生物垂直分布带。面对山中无穷的生物种类,以及无尽地变异、转换、亚种、消失与新生,手中的生物图册只列出了这生态体系的很小一个侧面,博物志显得毫无意义——我们无法将万物安置在一份清单上。事实中,只有个体对个体的关系是有价值的:一朵花招徕蜜蜂与蝴蝶,一朵花想向一个人表达什么?在科学主义那里,一朵花无非是要传播它的种子与基因,然而一朵花却向观赏者表达了超越生物学的内涵。
一个转山人穿过高山、河流、树林、牧场和变化中的村与乡,好像一组基因穿过了整个世界,他们交流、呼吸、看和听。因而转山的过程就像是:个体进入万物,意识进入觉知,珠子串入链,星光失于昼,你的话语杂于喧哗的水声……
我又想到起程时的那个梦,在福楼拜的小说《圣朱利安传奇》的结尾,当朱利安去拥抱麻疯病人时,他获得了解脱——这是一则关于自我与他者的寓言;而我的梦,则好像《圣地志》中标示出的转山路上那些“解脱者”深陷进岩石的脚印,向我们暗示了物质世界的虚妄、自我与“他者”为一……这些融汇的边界,暗示在这个唯物主义的世界里,仍然存在其他可能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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面对山中无穷的生物种类,以及无尽的变异、转换、亚种、消失与新生,手中的生物图册只列出了这生态体系中的很小一个侧面,博物志显得毫无意义——我们无法将万物安置在一份清单上。
雾气流动弥散,时而浓重成雨,一片寂静,细雨如喊——身处这不可名状之景中,心头跳出葡萄牙诗人佩索阿的诗句:“这时灵魂已被/无知的动人的摸索夺去 。”
我又想到起程时的那个梦,在福楼拜的小说《圣朱利安传奇》的结尾,当朱利安去拥抱麻疯病人时,他获得了解脱——这是一则关于自我与他者的寓言;而我的梦,则好像《圣地志》中标示出的转山路上那些“解脱者深陷进岩石的脚印。”